捕捉的方式变多了!在ao3和爱发电都是Xanadium!
是坐标美帝的动画研狗,有12小时的时差……

[猎人x灰烬]dream over a broken shell (18)

(48.5)

 

(.5.1.1)

 

“我绝不允许!”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盛怒中的猎人,以及一片鲜红的花海。血月取代了将死的太阳在初始火炉高悬,向火之世界的终点灌溉来自大梦境的怒涛。鲜红包裹了一切,连芙洛尔翠绿的眼眸也熔融着沸腾的红釉。然而他丝毫不为所动。月之芙洛尔的怒火如传闻般可怖,其本尊却有着用愤怒掩盖悲伤的坏毛病。他早已看出夹杂在鲜红月色中的点点蓝斑,看着它们癌变般地快速扩散,不一会儿便将红月从内部瓦解。虚假的红耀退去了,哀婉的浅蓝色月光重新笼罩了火炉的死花与炉灰。脚边螺旋剑下的初始之火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是要被那湿沉的月光压灭。

 

“我绝不允许……”芙洛尔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对翡翠似的眸子一湿润起来就仿佛回到了男人还是男青年的时光。他想起自己从那时起一看见它们这样湿润就很难再说出任何拒绝芙洛尔的话,也许从一开始他对他的感情就比他所以为的要深厚得多、比他所认定的要重要得多,或许不需要那些疯狂的旅程他们最终也会走到一起去吧。

 

但是……

 

{抱歉,芙洛尔。但是我们已经立过契约了,你必须完成你的部分。}

 

胸口好痛——不,不,不,它不重要。他不重要。为了完成他最终的使命这些都不重要。它们绝不能是重要的。他绝不能是重要的。 

 

“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芙洛尔含着泪问他,“如果我们一起想办法……如果我再想想办法……”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对潮湿而绝望的绿翡翠。

 

{不,芙洛尔。必须这样。别无他法。}

 

一双冰寒至极的手猛地抓住他的右手,他惊得睁开了眼。他看见芙洛尔正注视着他,可是他看起来比刚才年长了一些……

 

……猎人。猎人正注视着他。不解、不甘、悲苦、再加一点品种不明的可怕执着,这些情绪就像暴风雨中的落叶一样在那年长男人的眼中狂舞。猎人拉着他的手,说道:

 

“别走,求你了。”

 

(……猎人……)

 

“那火焰……”猎人侧头示意身后的初始之火,“你拿走那火焰吧。没人能责怪你,没人能阻止你!”

 

(不,不可以……不可以……可是……也许……?

 

他看了看螺旋剑下那微小却无比诱人的橘红色火光,又看向拉着他的手的那个黑衣男人。猎人将他的手拉向自己的胸口,领着它穿过猎人套装下的层层防线,直到它触及最深层的秘辛,握住自愿被剖入的内核。激荡的搏动、柔软的触感和寒凉的体温传至掌中,他的心也不由得与之一同律动。猎人垂眼蹙眉,因柔弱处被唐突切入而轻喘一息,又要强忍住不适感抬眼看他。年长的男人用水润了许久的绿眼睛哀哀央求着。

 

“它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猎人低声说道,微凉的吐息也像是某种邀请般地轻打他的唇间,“夺走它吧。和我、和芙洛伦一起活下去吧。”

 

他的心火热地狂跳起来,一种陌生而美妙的欲望在他的身体深处萌芽。

 

“求你了……”猎人闭上双眼向他倾来,宛如自愿投身炉火的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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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大叫着在亚诺尔隆德的篝火边弹身坐起。他在刚惊醒的混乱中立刻又想起了王城篝火周边的敌情,慌忙抓起直剑望向不远处的长台阶。所幸,他醒来时制造的骚动没有引起长台阶上巡逻的银骑士们的注意。“好的、好的,”骑士低声对自己絮叨,“无事发生。就当无事发生……”他在篝火边重新坐好,以借助篝火的力量躲过银骑士们的视线。

 

灰烬人望着细小的火苗尝试平复自己的心绪,可他的嘴唇间似乎还飘着缕暧昧的寒意,鼻腔里貌似也若有若无地荡着些许七瓣白花香。一双潮湿的绿眼睛忽地回到了眼前,不成熟的骑士立刻感到自己身体里有股猛烈的什么要再度燃起,慌得他狠狠掴了自己两巴掌。他着急地强作镇定:这些梦是前辈的记忆,猎人和前辈可是夫妻呢,会梦见这种场景也无可厚非,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还是总感觉有点……对不住他……总是看见他们的这么隐私的回忆……)

 

“夺走它”。梦中的猎人是这么说——这么对前辈说了。那个温吞的声音着实有着令人难以拒绝的魔力,灰烬得时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在回忆它的同时保持理智。他凝视着面前的螺旋剑下那团奄奄一息的火苗,回忆着梦见过几次的初火火种。潜伏在他身体深处的无火者本能久违地醒了些,昏昏沉沉在他思维的最底层表示自己还存在。猎人曾试图说服前辈夺取初始之火?他明确地说了“夺走它,和我、和芙洛伦一起活下去”……

 

如果前辈当时选择了将初始之火占为己有,那么他就能和猎人们继续活下去吗?

 

(如果我夺走)

 

“不!”灰烬尖叫一声。这条思路所引导的方向令他畏惧——不能那么做,绝对不能。这是绝对的禁忌,连思考它也是亵渎。火祭场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再现,许多火之世界的住民们的音容笑貌缓缓划过他的眼前。于是,无火者攥紧自己为数不多的所有物,退怯了。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我——我也得做出我的……)

 

下一位薪王超乎寻常地近,也许这一次的梦境是受到了他作为灰烬人渴火本能的影响才会变得这样不寻常吧。这么想了想,灰烬便放下了这一条思路。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戒指配置、记忆的咒术和身上的装备,这才举盾持剑,抖擞精神再次向噬神者的厅堂进发。

 

只是,在他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的时候,他仍会不时地在思绪间瞥见那个站在白花间潸然泪下的黑衣男人,也许手中还捧着一朵只剩最后一片花瓣的牛眼菊。

 

(如果……如果我夺走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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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灰烬并不知道冷冽谷的月亮已经被替换了。来自大梦境的新头颅正静静地盘踞在月亮的背面,用这只新加入收藏的青白色眼球注视着旧王城门前的灰烬人。

 

猎人停止了他不可闻的歌唱。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成功了,灰烬那起因不明的赫琉姆记忆之梦居然也会受到他的影响,跟着他的引导在某些细节上产生了偏差。

 

(……这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猎人对自己说。他既没有做任何有害于灰烬的事情,也没有做任何背叛他的事情,更没有背叛赫琉姆。他只是……用他专属的、更温和的方式在向灰烬提议一种能解决他们两个人的全部问题、可是灰烬却一点也不会考虑的方案。只是提议而已,绝没有干预灰烬自由意志。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只是……一点建议、一点提示。仅此而已。最终做出决定的还是他。)

 

“我没有背叛他。”猎人对自己重复道,“我没有——他——他允许过我干涉他的梦境,他需要我帮他平静下来。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罢了。”

 

(你背叛了他的信任我没有。)

 

灰骑士很快冲进了雾门开始和名单上的倒数第二捆柴禾缠斗,那杀伐果断的势态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梦境影响过的迹象。

 

猎人闭上了所有的眼睛,对自己呢喃道:“看来一次的影响并不大……这没什么,这挺好的。也许多来几次……只要……多重复几次……”

 

(只要多重复几次我没错也许他就能我没错……)

 

没过多久,旧王城的雾门就消失了。月光主感知到了灰烬人被强制传送到世界的另一头的动静,也跟着这一串空间的波动来到了另一座王城的高墙下。不过,他刚到达洛斯里克高墙的教堂门口,就又一次感觉到了传送的波动:灰烬使用了一枚返回骨片离开了,也许黑暗告诉了他去找濒死的老主祭对话会发生什么。余灰穿过身躯的体感传到了大梦境的头颅,猎人允许自己欣慰了片刻,也调头向着梦境返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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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

 

“灰,你想不想看点除了那笔记以外的书?”

 

“嗯?”灰烬猛然从书架前惊醒。他正纠结着选哪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因为不识字,他只能试着从那一墙密密麻麻的书背中找到一本看起来最吸引人、也许文字内容不多的。

 

猎人正倚靠在书架的侧边望着他,绿莹莹的眼睛和闲散的姿态令人不禁联想到散养在书库里的慵懒猫儿。

 

“你是指什么呢?”灰烬问。

 

大猫神秘地眨眨眼,答道:“我可以教你识字,这样你就能看懂更多的书了。很多书不需要插图也很有趣哦。”在灰烬人探寻的目光中,他伸手从书架上拨下一本小巧轻薄的硬皮小册拿进手里——它有着青蓝色的书背和象牙色的封皮,封面上没有图案,只有书背上的一小行似乎是书名和作者名的烫金字符。猎人垂下眼眸,随意地翻开一页。这一页似乎正好是他想要的一页,他轻轻哼笑一声,清了清嗓子,照着书页朗诵道:

 

“‘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同样也用不着我……’”

 

念到这儿,猎人又抬起眼看向了灰烬。他笑了,微眯的眸子在屋外投进的月白色天光中显现出剔透的青瓷绿。灰烬觉得他像极了画册里的那些变幻莫测的魔法生物,刚才还是懒洋洋的图书馆大猫,现在已变成了在林间的碎荫下悄悄窥视访客的狐狸。

 

“‘……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的唯一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的唯一了。’”

 

灰烬心尖一颤。

 

绿眼的老狐狸笑得深邃起来。他将书本翻转过来递给灰烬,说道:“一只狐狸对一个小小的王子如是说——噢,”他的笑变得戏谑了,“别太在意那个头衔,猎王的。”灰烬接过书,却发现书页间密密麻麻地全是他不认识文字,一张插图都没有。他不甘心地看向猎人,却发现对方已不知何时移动到了他的身旁。他靠得好近!萦绕着猎人的体表的寒气隐隐袭来,灰烬顿时吓得不敢动弹。若有若无的芳香挑逗着他的鼻腔与精神,这气味猎人身上的吗?他以前身上有这种味道吗?之前是不是还在哪儿闻过?小灰人猛地低下头混乱不堪地思考着,又倏地发现猎人的左手无名指根空空如也——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碰见猎人不戴婚戒?那枚翠绿的原素戒指去哪儿了?

 

“感兴趣了吗?”猎人像是毫不自知般地指向书页,在那片点与线的海洋中引导着友人,“这一段在这儿呢。看,看这一行字。这里的每两个空格间是一个词组。你看——”

 

“——‘如果’、‘你’、‘驯服’、‘我’。”

 

灰烬的双眼无措地跟随着书页上的那根手指移动,聚焦却在那只手上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根处。他的脑海中莫明地浮现出了一轮苍蓝的满月,其下是怒放的后庭花海,其中伫立着的那个高个子的黑衣男人正对他笑着,向他邀请般摊开的掌心里似乎躺着一朵白色的、只有一片细小花瓣且被捏的半残的小小花朵……

 

灰烬没能抗拒那美好的意象,在脑海中的花园里神往了一小会儿。当他回过神来时,猎人的手指早就从书页的中间移到最底端了。猎人用心地讲了那么多,可是他一句都没听见!灰烬人顿感羞愧难当。他满怀歉意地抬起眼,却发现猎人仍在全神贯注地逐字朗读书中的文字,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走了神。仿佛是被灰雀儿偷摸的视线搔了痒,猎人忽然忍俊不禁地停了下来。他半眯起的绿眼睛对上了灰烬人的灰眼睛,惊得年轻男人立刻垂下了视线。灰烬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那个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他的耳边悄声问道:

 

“想学吗?”

 

灰烬人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猎人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指根上。他忽然很想知道那空荡的指缝间所透出的文章的全貌,所以他咽了口唾沫,微微点头。

 

“我想学,你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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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

 

芙洛伦追着他的小飞行器玩具跑过桌边的两个大人时停了下来,凑到了他父亲身边十分响亮地吸起了鼻子。

 

“爸爸,你身上变得好香。”小猎人对老猎人评判道。

 

“是吗?”老猎人回应得相当地心不在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灰烬的身上。“噢,嗨,芙洛伦。”灰烬向小猎人打了个招呼,但这招呼也打得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他的练习册上。拿惯了剑的灰烬人完全不适应钢笔的重量,他吃力地跟着练习册里猎人的书写示例描红,却只能写出小鸟爪痕似的抖抖笔划来。

 

芙洛伦看看他父亲,又看看他父亲百般强调“只是朋友”的朋友,再同时看着这两个世界中仿佛只有彼此的成年人,终于挑起了他的小眉头。小神仙一耸肩,知趣而并非毫无意见地说道:“好吧。”于是又再次掷出了他的玩具玩自己的去了。

 

沉默了片刻,灰烬微微抬起头,朝着猎人的方向说道:“我在想,我们要不要让芙洛伦也来一起?这样他就不用一个人玩了。”

 

“这些他早就会了。”猎人答道,“他想找人玩的时候会主动找我们或者信使的,你不用担心他。”

 

灰烬发出了表示理解的应和声。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笔尖停顿了好几次,才埋着头对猎人说:“好像他确实说到了点。你现在闻起来就像外面的花园。”

 

猎人闷哼一声,不作表态。

 

灰烬人的笔尖停了一小会儿。“我……我有点喜欢。——我是指你身上的香气。”

 

猎人轻哼了一声,应该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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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

 

 

“我平时做的那些梦会变成像猎人梦境这样的,呃,地方吗?”灰烬趴在桌面的书堆上聚精会神地望着猎人手上的活儿,毫无由头地问道。

 

“不会。梦和梦境是不一样的。”坐在他斜对面的老猎人头也不抬地答道。他的手中正盘弄着一个由四根细金属针和一个挂在它们上的桶状毛线织物组成的奇妙机关,看起来是正在慢慢从头制作中的手工艺品,尽管以他的能力应该完全可以“略过”这个过程。灰烬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第五根针在细毛线和细针之间疾风般地穿梭交替,可还是没法很好地看清猎人到底是怎么用那根针把被数不清的毛线圈绞缠的另一根针替换出来的,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一直不停地把针替换出来,那个桶状的织物就会在不经意间变得越来越长。

 

趴在猎人的另一旁的芙洛伦就不一样了。知道父亲是在给他做东西,少年期待得就像跳动的小火苗,时而戳戳越来越小的毛线球、时而玩玩猎人先前做好的那一份配对件,时而催促般地揪揪还在工程中的那一只,哪还在乎什么制作步骤。听见两个大人的对话,他问猎人道:“爸爸,我们能带灰烬先生一起去其他梦境玩吗?咱们已经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哎。”“我们不是前不久才一起去过灰烬那儿吗?虽然那里不是梦境就是了。”猎人麻木不仁地答道,“大部分其他梦境的环境都……”他的眉间突然锁紧了,“……不太利于灰烬的身心健康。我们不能带他去。”少年立刻发出了扫兴的叫声,但似乎还没完全泄气。不一会儿,芙洛伦又问:“那……那就我们两个呢?”他快速地暂时转向灰烬飞速地补了一句“对不住啊,灰烬先生!”便又继续对父亲说:“或者就你一个?……我们俩都很久没去过大梦境的其他地方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带着我和妈妈一起去帷幕间狩猎、然后我们一起去月傍湖泡温泉吗?而且,你是不是很久没和深空的叔叔阿姨们说过话了?”

 

猎人的动作停下了。他锁紧的眉头渐渐松开,跟着他的神情一起滑入了一片静默的茫然。

 

“……爸爸?”“猎人?”

 

然后他就立刻似乎是恢复了正常。仿佛是要补偿什么似地,猎人再次锁紧眉头、闷头不语地加快了手上的进度。不一会儿,他就完成了他的工艺品,把刚从细针阵里取下的那段织物递给了芙洛伦。小家伙立马把刚才的插曲忘得一干二净,兴高采烈地把新得到的织物和先前得到的都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哦,原来它们是一对露指长手套,栗色的,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防护功能,但是十分可爱,而且绒乎乎的好像很软的样子。

 

直到被猎人的笑声惊醒,灰烬才意识到他盯着芙洛伦的手套盯出了神。发现芙洛伦也正好奇又困惑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让眼中人换成笑意正浓的猎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着?灰烬发现自己忽然想不起来了。就在这时,猎人神秘地对他眨眨眼,问道:

 

“想要吗?”

 

“欸,可、可以吗?”灰烬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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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

 

大老远地看见那只硕大的灰雀(在他的烂膝盖允许的范围内)连蹦带跳地向自己冲来时,欧贝克立刻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他一眼就看出了灰烬的火焰魔女一套是既不该有围在脖子上的那一条金边灰蓝纱丽、也不该配手上的那对深灰蓝的露指手套的。法师立刻有了它们的来源的猜想,而且从灰烬那几乎要咧到天上去的嘴角来看,他知道自己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灰烬人好不容易才在他的魔法老师面前刹住了车,兴奋地扑腾起手臂来。他欢叫道:“老师老师!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猎人给你的披肩和手套?”法师的精准出击锤得灰烬人一愣,不过他立刻又恢复了兴奋的样子,说道:“不愧是欧贝克老师!这些是猎人亲手做的哦!我看着他做完的——你看——它们真的好软!”激动的灰烬人实在是不满于自己组织夸赞语的能力,干脆取下那件披肩塞进了法师的手里。欧贝克仔细端详了一下,那确实是一件做工十分精细的的纱丽,质地轻巧软和却又十分结实,针脚细密得根本不像手工的,很难想象是一位领主级别的人物亲自做给一个灰烬人的。

 

“他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功夫给你做这个。”法师评价道,一边将披肩还给了骑士。灰烬十分珍惜地将它重新围了起来,双手轻轻将它的两角拉近胸前,双眼迷蒙地痴笑着的样子仿佛正享受着一个看不见的拥抱。“嗯。我真的很开心。”灰烬满足地叹息道。看着学生陶醉的样子,欧贝克忍不住轻笑,说道:“呵,看来他确实是挺照顾你的,不错。啊,说起来,前不久科弭库斯还在念叨——”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散着乌鸦羽毛和供奉祭品的空座垫,看起来大沼的老乌鸦去后院放风去了,“——……我猜他也不会介意我替他传个声吧。”

 

“那老乌鸦在好奇什么时候能再见一下你朋友,灰烬。他好像还挺喜欢他的,也在盘算着下次你朋友来时准备点什么好东西招待他一家。我记得安德烈也提过他想那个白色的小男孩了。”

 

就在这时,灰烬猛地回想起了他所忘记的一件琐事。芙洛伦说猎人很久没离开过猎人梦境、也没和别的……朋友?……交流过?……他当时没能好好地做出回应,之后也不知为何忘了这一点。“……噢,我知道了。”灰烬人怔怔地点头,“我……我下次试着邀他一下。”至少这是他能做的,他一边摩梭着他的新围脖一边想。猎人在和两位老师交流的时候是很放松的,芙洛伦在火祭场也玩得很开心,也许邀请他们再来坐一坐会是个好主意。

 

(也许我该为他再多做一点什么……)

 

法师耸耸肩,表示自己仁至义尽了。他清了清嗓子,将态度端正回魔法老师应有的正态,对他的学生道:“那么,我猜你专程来找我可不是光为了炫耀你朋友给你的礼物的。你想学我这儿的最后一个魔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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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

 

这一次收集完升级所需的灵魂以及送给芙洛伦的小零嘴返回猎人梦境时,灰烬立刻嗅到大宅里多了一股陌生的咸腥味。屋内暗了不少,侧门和后门都关了起来,每一扇窗上也都多了一块垂下的窗帘,将室外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宅子的正门还微敞着,芙洛伦的后背挡下了门缝里透进的大半天光,猎人则叉着腰背对着螺旋剑的方向与儿子对峙。芙洛伦正用上位者们的语言对父亲吼着什么,猎人则基本保持着沉默。灰烬朝父子二人的方向靠近了些,就看到芙洛伦的脸颊和眼眶周围已经白了一大片。

 

面向屋内的芙洛伦先注意到了骑士,然后是听见盔甲的响动后转身的猎人。猎人的眉头深拧着,整张脸比平常白了一个度,绿眼睛里闪烁着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凶光。“噢,灰。”他直到对灰烬开口也没能收起戾气,光是直视他的双眼都给灰烬震慑得后背发毛。看清朋友的反应,猎人立刻垂下了视线,眉间也舒展了些。这让他的气势终于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别过来,”猎人说,“门外有别的上位者来了。”

 

“科儿他们才不是什么‘别的上位者’,他们是我的朋友!”芙洛伦极度不满地对父亲大叫道。这是灰烬第一次见到少年这么生气,他体内深藏的火焰都烧到了体表,让他苍白色的头发和眼底都闪起了浅蓝色的火光。听见儿子的叫喊,猎人立刻又拧起了眉头,甚至连室外的天光都开始浮现出了浅红色。他瞪向儿子张了张嘴,却意外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嘿——嘿!出什么事了?”灰烬人一个箭步闪进父子二人间将他们分开。冲进这个小家庭战场时,他隐约从门缝间看到了门外的一小股不同于猎人和芙洛伦的触手——也许还有鳍?——不过他也没多想就移开了视线。灰烬先看向年轻的那个猎人,说道:“芙洛伦,你能和我讲一下这里的情况吗?”气着了火的小水母一面向表情平和的骑士,炸起的小火星立刻收敛了。他一脸委屈地对灰烬说:“我在深海的朋友来找我了……我一直很想他们,他们也很想我。我在那儿还有很多没办法来猎人梦境的朋友,我们都很想念彼此。”“但你们一直通过信使保持了联络的。”猎人终于插上了嘴,却被儿子恶狠狠地反驳道:“那能和我人在他们那儿一样吗?!”不待父亲回应,芙洛伦又继续对灰烬控诉道:“科儿他们只是来邀请我回深海玩,就玩一会儿就回来!而且科什玛尔嬷嬷也在外面等我们。但是某个糟老头子就是——!”说到这儿,小神仙的眼睛和头发就又烧了起来——真的烧起来了,灰烬能看见他发梢里跳动的蓝色小火苗。他指着另一边的年长神灵,大吼道:“我要去见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了吗?!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

 

“芙洛伦!”猎人大吼一声,吓得另外两人一震。他立刻后悔了,用终于褪了色的眼睛各看了一眼幼神与骑士,低声下气地呢喃了声“对不起”。随后,他低下了头,只有两腮绷起的咬肌和垂在身体两侧的、青筋暴起的双拳继续诉说着他的拒绝。芙洛伦被父亲吼得哑了火,鼓起两腮帮子吐不出来的怨气挪动到了灰烬的身后。片刻后,猎人用力地对灰烬——也可能还有他自己——摇了摇头,从紧咬的牙关间对友人挤出:“他不能走。”

 

如果那对绿翡翠没有一如既往地出卖它们的主人,也许灰烬就会多犹豫一会儿要不要插手。他发现猎人在闪烁不定地望向他,重新恢复了些神采的眉眼间竟有着近似期待的情绪——不,根据之前的经验,他应该更有把握一些:猎人在向他求助;不是期待他为自己说话,而是请求他帮助自己否定自己。

 

(他想……让我帮忙吗?)

 

(嘿,他相信我)

 

看着这个纠结的老男人,灰骑士不禁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应该是他第二次看见猎人这样了,也许正是因为有上一次的经历,猎人现在才会这样表示吧。那就先试试像上次那样问猎人一些问题,灰烬想,说不定那正是猎人所需要的呢。于是,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让自己保持平静,向猎人发问了:

 

“猎人,‘深海’是什么地方?”

 

(加油,小灰人。为了他。)

 

猎人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不过只是在埋头用力思考。他回答道:“……另一个梦境,和猎人梦境类似但是要大得多。有很多上位者住在那儿……芙洛伦以前和他妈妈在那儿暂住过,他在那儿有很多朋友……深海诸神都很喜欢他……妈——科斯妈——女士,深海的主母,很喜欢他……”回答着回答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结尾的几个单词都快听不清了。他暗绿色的视线变得躲躲闪闪,一只手不安分地摩挲着另一只的掌心。

 

(他和深海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门外传来了陌生的稚嫩声线,像是猎人父子在真身状态下交流时的鸣叫,但比月亮们的声音潮湿、深厚一些——是潮汐与深海的声音,灰烬生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遐想。他当然不知道深海的幼神们在说什么,但能隐约感觉到祂们在担忧地问着芙洛伦什么。月亮的幼神立刻回应了祂们,发出了安抚似的连声低鸣。

 

“芙洛伦在那里会遇到危险吗?”灰烬继续问猎人。

 

猎人想都不用想就用力地摇摇头,“不会!深海是除了猎人梦境——也许还有火祭场——以外最安全的地方。深海的居民都很……很爱护芙洛伦……嬷嬷们会看着孩子们……妈——科斯女士也会……”又一次地,猎人的回答音量和吐词清晰度都没能坚持到回答完毕。

 

(目的地是安全的,是芙洛伦想去的地方,也是对他有益的地方。好的。)

 

“那,芙洛伦往返的路危险吗?”

 

猎人摇头。“嬷嬷——……深海的保育者之一也跟着孩子们来了。她会护送孩子们的。”

 

(途中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好的。)

 

“芙洛伦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不是吗?那可是你亲自教他的呢。“灰烬看向芙洛伦。幼神自信满满地撑起胸膛,对两个大人说道:“当然!我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顺便保护科儿和其他人哦!”他话音刚落,门外便立刻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叫。某位深海的幼神——灰烬有强烈的感觉那应该就是被唤作“科儿”的那一位——明显听见了小月亮的吹嘘,并且非常地不服气。小月亮吃了一惊,好像并没有料到门外的同伴们能听见以及听懂他们的对话。他尴尬地向灰骑士做了个鬼脸,便转而将脑袋探出门外去和其他小家伙们对峙去了。

 

猎人关注着芙洛伦和他的朋友们的互动,表情和眼神都变得更加复杂。灰烬仔细端详了一阵猎人的反应,走上前去搭上那只阴沉的大鱿鱼的肩膀,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你知道的,不是吗?他已经是个能干的大孩子了。”猎人正眼看向他,又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个充满苦闷的皱眉,让这个心思复杂的老男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对,他不会有事的。”猎人做了一个很缓慢的深呼吸,对自己重复了一遍灰烬的话。他顿了顿,攥紧了自己的手,继续说道:“而且……他和他的朋友们需要彼此……深海是个好地方……”“没错。别忘了他只是去玩一会儿,玩够了就会回来的。”灰烬顺着猎人的话接了下去,带出了他认为也许猎人最需要听到的话。

 

“他会回来的,而且他会很安全。让他自由一会儿,好吗?”

 

看来他猜对了。就像上一次那样,猎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闭上了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想通过身体上的肯定动作来迫使自己的心理也感到肯定。“好的……”他对灰烬以及自己念着,“好的……”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和门外的伙伴们吵闹完、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儿子,又看向了灰烬。得到了灰烬人的再次颔首,他又咬着嘴唇踌躇了一阵,才终于蓄足了决心重新面对芙洛伦,憋出了一句:“你去吧。“

 

芙洛伦瞪大了眼睛。

 

“去玩吧。记得回家就是。”猎人有些勉强地笑着,上前在儿子的头顶轻轻摸了几下。少年登时高兴得整个人都亮起了白光。他欢叫一声,蹦起来抱住父亲狠狠地啵了一大口,又跑到灰烬身边在侧脸轻啄了一下,匆匆地抛下一句“爸爸灰烬先生我出门啦”便冲向了大门。大半个身子刚探出门外,他又好像倏地想起了什么,把脑袋撑回来向父亲喊道:“我会告诉科斯奶奶你很想她的!”没等猎人做出任何回应,芙洛伦就已经“呼”地从门缝间溜走了。门外马上传来了他变回真身时的响动以及深海幼神们的欢呼声,他们玩闹的声响逐渐远去,没多久就消失了。

 

灰烬松了一大口气,感觉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是因为成功而卸下的,他也因此充满了成就感。猎人则一直在原地呆愣着,直到灰烬走到他身前时,他才回了魂般地聚焦在灰烬人的脸上,神情却变得错愕了。“我、我做对了吗?”猎人发问。明明他才是年龄更大、阅历更广的那一方,他此时却惶恐得像回答了没把握的问题的学生,还不时惴惴不安地抬眼观望一下拉他起来提问的灰老师的神色。灰烬不禁笑叹,他差点没忍住在猎人的头顶上揉一把的冲动。“你问我干什么,你才是孩子他爸哎。”灰烬人轻笑着拍拍猎人的肩膀,“但你要问我的个人意见的话,我觉得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猎人被他拍得一愣,又微蹙起了眉,用表情和喉咙底的轻声咕噜表达他的不完全同意。但灰烬可不关心他不同意的点在哪儿。现在需要他有了新的目标:帮助这只暂时空巢的老乌鸦顺利度过儿子不在家的时光。于是,他主动抓起猎人的手,拉着那个还没缓过神来的老父亲往不远处的桌边走,鼓舞地说道:“来吧,我们可不能就这样在门口傻站到芙洛伦回来。啊,对了,信使前不久带来了几个双人的游戏,它们应该还在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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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猎人。”

 

灰烬又一次出声提醒。又在下意识地望向门外的猎人又一次回过了神,慌忙转回来说道:“不好意思!又到我了是吗?”“嗯哼。”“噢!好的,好的……”绿眼睛的男人局促不安地回到了桌上的跳棋局间。他撑着脑袋竭力思考了一会儿,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拾起一颗棋子,有些晃悠地放到了另一格——所有选项中最糟糕的走法之一,即使是灰烬也看得出来。他已经重复了与这糟糕程度相当的失误好几次,灰烬甚至忍不住分析了一会儿猎人是不是在故意放水,尽管他知道那并不是真的。桌对面的男人在举手投足间不断地释放着高浓度的焦虑,与他对弈让灰烬也不禁神经紧绷。

 

(……我、我想我得和他谈谈……加油小灰人,这可是因为你的主意他才走到这一步的呢。)

 

“……猎人。”

 

猎人中止了再度望向大门的动作,重新聚焦在灰烬人的脸上。“怎么了?”他问。

 

“他不会有事的。”灰烬再次强调。

 

“噢……嗯。我知道……”

 

“……”

 

“……”

 

灰烬人思考了一会儿,移动了一枚跳棋。观望了一会儿猎人的思考过程后,他决定开启一个新的、他关心了有一会儿的话题:

 

“你……愿意告诉我你和‘深海’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当我没问就是。”

 

猎人瞬间呆住了,仿佛是中了某种石化的诅咒,只剩下眼睛还活着。他的眼神也立刻变了,失去了平时的淡然,变得极度地不安稳,甚至已经不太像一个见惯风浪的成年人。灰烬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问题揭了友人的一处比预想的要深得多的旧伤,可就当他打算中止这个话题时,猎人突然回答了:

 

“我……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被困在巨大的皮囊里的绿瞳男孩攥紧开始发抖的手指,扯着嘴角给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他说话的方式又变了。)

 

“……你还好吗?”灰烬问。

 

“我会没事的。”猎人用力点头,“然后,关于我和深海……我——我很久以前——小时候——嗯,变成上位者后的‘小时候’……我——我——……逃走了……”讲述这段经历对他而言出奇地困难,他拧着眉头艰苦地和自己的舌头角力,但完全没有放弃回答的意思。“芙洛拉不会带孩子,她……我……”他尝试了一会儿想要说出某些特定的词句,可是失败了。于是,他泄气般地快速说道:“我——……我快要死了,所以我——我逃走了……大海、保护了我……”说到这儿,猎人停下来观察了一阵朋友的反应。发现灰烬只是在认真聆听以后,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了:“科斯妈——”叫错那个名号让他再次惊惶了起来,“女士,我是指!对不起,” 他逼着自己用力地笑,那笑容扭曲得像是要把他两颊的皮肉与骨头剥离一般,“你看我,老是叫错,哈、哈哈……”

 

“没事的,祂现在听不到我们。”灰烬声色平和地提醒。

 

(……“妈妈”。他想叫祂“妈妈”,但是那位上位者一定曾明令禁止他那么叫。他甚至从不那么叫他真正的母亲。我好奇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仍在坚持,可又始终无法坚持……)

 

(平静,灰烬,保持平静,表现平静,帮他也平静下来……)

 

“嗯……”猎人始终看着他,仿佛是需要从骑士的身上吸取冷静来使自己也平静。这么做好像确实很有效,他的情绪明显缓和了。“科斯——女士,”猎人继续说道,“深海主母,我、我骗了她……她不知道我是芙洛拉做的,所以她收养了我……她喜欢小孩子……”

 

“你的意思是指,祂知道以后就……?”

 

“猜猜我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猎人一耸肩,硬掰着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滑稽,像是在暗示他的话本意是个玩笑。

 

(……薪火啊……)

 

大概是觉得朋友的表情太严肃了吧,猎人忽然着急了起来。他笔划着手势对灰烬强调道:“你别误会!一切都是芙洛拉的错,妈妈——呃、呃、科斯、深海诸神、她们在知道以前对我很好!我被喂得很好、长得很健康、学到了很多东西、过得很开心……我从没……感受过那样的……她——她们对芙洛伦也很好!哪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知道她们将接纳芙洛伦我也——”

 

“猎人。”

 

“……对不起……”

 

看着猎人无措的样子,灰烬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回忆了一下芙洛伦向他讲述的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并试着想象猎人身处那般温暖时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禁感叹道:“你还是爱祂的,对吧?……我想象不了你离开深海时的感受……”

 

猎人回以沉默的苦笑——至少他的笑容终于自然了。他抓了一枚跳棋在手中专心地盘弄起来,精神似乎已经化成黑色的孤雁,飞到了的那片遥远的、再也无法下潜的深洋上,寂寞而长久地盘旋着。小小的灰烬生物遥望着那个黑色的瘦影,他既从未见过那片大海,也不甚了解黑鸟抱着何种心情盘旋,但他知道那是他朋友,以及自己的身边还有足够的空间供鸟儿歇脚。

 

“你想回去看看吗?那里毕竟曾是你的家。”灰烬人问。

 

猎人玩弄跳棋的手停下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眼中黯黯地闪着光。

 

“祂们很欢迎芙洛伦,也许也会愿意重新接触你?”

 

猎人摇了摇头。“深海诸神最初愿意接纳芙洛伦是因为他是‘赫琉姆的孩子’——她们甚至不会叫他芙洛伦,她们叫他希尼斯或者赫勒希尼斯。” 说到这儿,月亮的芙洛尔自嘲地笑了,“谁知道赫利是怎么和她们打成一片的。不过芙洛伦也是真的厉害,他很快就让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爱上他了。”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好在这沉默并不持久。猎人只是嗫嚅了一会儿,便轻悄而十足清晰地对灰烬细语道:

 

“……等他……等芙洛伦回来的时候……我问他一下。”

 

灰烬笑了。“希望他能带回来好消息。”他说。

 

猎人低下头抿着嘴笑了笑,看起来似乎别有所想。他目光闪烁地瞅了瞅灰烬人,好像又在酝酿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聚集到足够的决心了,他轻声问灰烬:

 

“灰,我能抱你一下吗?”

 

灰烬有些惊讶,但仍旧点了点头,并伸展双臂。猎人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朋友的身前,他看起来原本是打算躬身或半跪去迎向坐着的灰烬的,却被配合地站起身的灰烬人搂了个大满怀。灰烬感觉到猎人比他们上一次拥抱时抱得稍微用力一些,而且很久没有放开的意思。他也配合地抱了回去,敞开心胸享受这与挚友共同经历的宁静时刻、享受怀中之人纤瘦的触感与呼吸的起伏,等待着对方从这个拥抱中汲取够所需的力量。

 

当他们那巨大的体温差开始变得温吞后,灰烬听见猎人在他的耳畔悄声低语:

 

“谢谢你。能有个人聊这些事情感觉真的很好。”

 

受宠若惊小灰人愣了好一会儿。他两颊发烧地慌张回应道:“你、你不和芙洛伦谈——哦对,你确实不会……呃、呃,如、如果你能和其他的朋友也聊一聊这些话题,也许……?”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猎人意外地十分认真地说道。

 

“……噢。”灰烬又一次愣住了,可他的内心最深处却不免冒出了一丝丝窃喜。他慌忙摁下那自私的情感,努力地回应猎人道:“呃……那那那我——希望你能拥有更多可以聊这些话题的朋友……?”

 

猎人发出了一小串模糊的、似乎是表达不满的咕噜声,使坏地加大了搂抱的力度。快要被挤成灰饼的灰烬人立马忘了之前的各种不安定,笑骂着直捶那大触手怪的后背,谁知这却让事态直接升级成了一场摔跤角力。笑声和嬉戏的叫骂声回荡在宅子里,连还在因为小主人离家而沮丧的信使们都好奇地抬起了脑袋。两个男人就像被装错了身体的小男孩一样在绒地毯和软垫之间打闹,他们争着要给对方来个过肩摔,最后还是敏捷更胜一筹的猎人成功地把骑士甩进了墙角的软垫堆里。“我投降、我投降!”被猎人压在软垫里的灰烬笑着大叫起来。猎人点到为止地松开了他,往侧旁一翻将自己也甩进了一旁的软垫里。

 

耗尽了精力的男人们四仰八叉地面朝天花板躺着。他们的喘气声仿佛有某种默契般地彼此交替着,又在舒缓的同时逐渐趋于同步,其中偶尔夹杂着谁的笑声,其后必然跟着另一人的笑。他们不约而同地侧头看向对方,惊奇地观赏着彼此相同的姿势、相交的目光、不需要呼吸却一同鼓动着的胸膛,仿佛在观赏一个奇妙的镜像——一切都截然不同,却仍旧无比契合的镜像。

 

但他们很快移开了视线,怀揣着不同的心绪将头转向了与彼此相反的方向。灰烬蜷缩起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祈祷着这样做能在引起注意前安静快速地使胸中漫出的灼热消散。他不知道的是,猎人遍布梦境内的视线已经看见了他的异动。他同样不知道猎人面朝相反方向的表情到底是何等的复杂,也不知道猎人此时正死死地抓着身上异乡人一套的背心里装着计时器的那只口袋。半晌,灰烬听见了猎人起身的响动——注意力的转移让他脸上的燥热终于消散了不少。猎人的嗓音恢复了他所熟悉的低沉与淡漠,他说: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不过,我想我们该继续我们的棋局了,我都快忘了轮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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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在连输了两盘跳棋以后,猎人黑着脸一边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和日常陪“(其父十分讽刺地不会下棋的)棋局与博弈的年幼上位者”嬉戏棋盘的灰烬人下棋,一边把那个正一脸“您没事吧”的怨种赶回他解读笔记的工作岗位上去。在被塞回书桌的灰烬打着哈哈重新翻开赫琉姆的笔记后,猎人独自来到了大宅的庭院里,咬着他的“教堂执事”以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杆纤细的长柄烟斗还没被他咬断烟嘴也真是奇迹。

 

(感谢赫利那个小逼崽子还在海里……如果他在这儿,谁知道他能笑到什么时候去……)

 

猎人梦境应其主人的愿望刮起了微风,使得烟斗里升起的青烟也随之悠悠飘荡。梦境庭院里安静了下来,像是进入了一次舒适的浅眠;宅邸内灰烬偶尔呢喃出声的术语是它的安眠曲,象征着它的活力的信使们大多返回了它们栖息的狭间休憩,等待着它们的少主人回来,或者老爷和门客的下一次召唤。

 

静谧与独处使人得以深思。猎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他背心口袋里的那只计时器——他曾送给赫琉姆的那一只,现在被他出于远不止纪念亡夫的目的随身携带着。

 

(我……不应该……)

 

他将计时器捧在掌心,让指腹缓缓地划过其外壳上的每一处凹陷与划痕。每当他这么做时,他的脑海中总会忆起与一位灰烬人共同渡过难关的时光——可是这一次,他的内在之眼前只有灰烬,正在书桌前翻译笔记的那个灰瞳男人,用朴素的话语引导他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让他在一个暖洋洋的怀抱里安心地把积蓄的所有眼泪都哭掉——在那以前他曾以为自己厌恶温热。

 

(不……)

 

猎人咬咬牙,将计时器抓在手里伸向他的背心的其中一个口袋。那枚计时器半晌都没能落入那只口袋里,猎人紧抓着它的手依然无法放开。在这个被拉长了的简短动作间,猎人的内在之眼所见的人像终于变了,变成了那个他本应在此时忆起的黑纱束裹的男人,对抗着自己病弱的躯体也要给他最美的笑容,用已经熄灭得与他相近的身体温柔地包容他的一切。

 

(……)

 

他将计时器重新带回面前打开,他心眼所见的那个肖像实体化在了计时器表盖内侧的相框玻璃后,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卧在计时器内狭小的储存空间中的翠绿色戒指。

 

赫利最后的肖像。他的婚戒,一枚代表着灰烬英雄与其护火者的羁绊的原素戒指。

 

(……你到底想要什么,芙洛尔?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我……我想要……)

 

猎人伸出颤抖的指尖拾起了那枚戒指。

 

【“纵使梦境崩毁、纵使星穹颓危,矢志不渝、忠贞不二。我心如一,只属于你。——月亮与梦境的芙洛尔,以大梦境向你起誓。”】

 

获得这枚戒指时,他是这么说的。猎人咽下一口唾沫,却感觉如同在咽下千根银针。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呼吓得他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冷静,芙洛尔,那只是灰烬而已。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屋内的灰烬人对于屋外的猎人正在经历的折磨毫无头绪,那声轻呼只是他在解开了一处困难的暗术编码后的小小庆祝罢了。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再不快点的话他可能就永远也做不到了——猎人战栗地想。这个离奇可怖的想法令他恐惧得几乎在某些瞬间失去意识,当他缓过神来时,那枚细小的翠绿色戒指已经回到了他左手的无名指根。

 

他做了他该做的事。

 

猎人展开手掌注视着他的婚戒,胸中重得像装着一颗岩石星球。自远处而来的灰烬的低喃声萦绕在他的耳畔,内容越发模糊,却越发震耳欲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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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的书架上有来自各个时代的作品

(其实是因为这个莫得文化的作者想不起来什么19世纪左右的小说/诗歌/戏剧中有关爱的选段来给老鱿鱼调情了……

**猎人出奇地不擅长棋类游戏,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死要面子的老鱿鱼打死也不陪他儿子下棋的原因。当发现智力快点上40的灰烬能和儿子下棋下得超级开心以后,他偶尔会趁着儿子和灰烬玩得把他忘了的时候躲在猎人梦境的角落里骂骂咧咧地和信使偷偷磨练棋艺。


事后bb:6个月没更新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前3个月是单纯的极忙(忙进了医院那种😂)后3个月是在复建……写长篇的东西如果断久了就感觉很难回到之前的状态,尤其是这一章是订的写一点断断续续的日常短章(个人苦手内容)就更难了……

我好像有点失读/失写我稍微有点害怕……希望只是错觉,以及希望错字错句都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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